可可糯米爱抹茶

开开心心

【红海全员】梦蛰

杨锐从梦里惊醒的时候,还在半夜。

窗帘摇晃,被风掀开一角,月光猫进屋子,在地上碎成好几片。

“啧。”真见了鬼了,杨锐抬手罩贴到额头,那上面汗津津的,水点蹭着掌心粗糙的茧,凉兮兮,又慢吞吞,随着呼吸传递上来的振动,在滚烫的面颊上蜿蜒着挪移,就是不叫人痛快。

杨锐是个痛快人,把汗一把抹掉,翻身下床,在桌边,灌进一杯冰凉的水。

初夏的风还有点凉,他静下来,眼前又闪过梦里的景象。

不得了,距离那次红海任务,已过了三年。怎么又?

捏掌成拳,一头扎进桌子,蓦地一声闷响,将心脏碰撞在胸前的节奏划开一道口子。

就在半个月前,杨锐开始整夜整夜出冷汗,头晕眼花的,偶感脱水无力,起初还当是熬夜着了凉,蛟一的事情多,哪能匀出工夫去看啊?也就吃几片药硬抗着。谁想就在三天前,格斗场正练着呢,人,倒了。

等杨锐再睁开眼的时候,高云带着批准书,给他放了假。

一个很长的假,他当时看到都愁得红了眼。

 

01

杨锐撕了块肉火烧填进嘴里,大口咀嚼,像唠家常似的开了口:“上面放了我长假,我想着不该浪费,有几个弟兄,总该去看看。”

“……”你能见到的弟兄岂不是都……

杨妈欲言又止,杨爸把两根油条递给杨锐面前,笑得温和:“去吧,我和你妈等着你回来。”

“……哎!”杨锐也没料到这么顺利,大肆扒拉了几口饭,提起早备好的包,就跑出了门,步履昂扬。

也就一眨眼的工夫,刚跑出小区,他再也撑不住,抱着垃圾桶一顿干呕。

混合一体的黑点和白点就在他眼前漂浮着,连跑带跳的,让他差点没翻出医生开给他的药。

杨锐啊杨锐,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。

他不禁一阵自嘲,却又不得不承认,那天在飞机上,看到黄饼泄漏的那一瞬,就已接受了今日的到来。

高铁外的风景他没有兴趣,只低着头,无比虔诚,拉开了垫在腿上面的旅行包,露出一个木质盒子,想来也该有些年头了,边边角角都掉了漆。

杨锐开了那木盒的锁,几份随意叠起的纸条在四下散落着,纸质并不十分好,都开始泛黄了。

这是五年前,蛟一刚组时大家写下的愿望,是副队出的主意,美其名曰“创建羁绊”,相约十年以后再共同拆开,看看都实现了没。

“熊孩子,我就替你们都看了吧。”杨锐笑骂,眼角细纹延展而出。

并非是他等不及,只是世事无常,人生难料,恐怕来不及。 

02

他先拆开了标着“琛”的那张纸条,这道动车的下一站,就在有陆琛的城市。

“无人缺席。”纸上四个字杨锐都认识,连在一起也看得懂,但这既没上句,也没下文的,陆琛的语文怕不是英语老师教的吧?

十年之约无人缺席?蛟一往返无人缺席?……还是别的什么?

杨锐头一次想为自己贫乏的想象能力点上柱香,拜拜。或者,如果有机会,他要亲自把陆琛的脑袋按语文书上让他好好再学一次语文。

敲开陆家大门,迎面是陆爸和陆妈,他们知道杨锐,热情地拉他进来坐。

这时杨锐才知道,陆琛的伤稳定以后,周末会出去教课,义务性质的,多久回来都有可能,看来是个会拖堂的老师呢。

糟糕,想先问一下陆琛教啥,万一是语文呢?

杨锐也就那么一想,陆妈就抱了好几大本相册出来,拉着他热络地聊起来。也就喝了半杯茶的时间,杨锐已经从陆琛的童年走到了陆琛的大学。

那会儿的陆琛真风华正好啊,名牌大学高材生,一帮肝胆相照好兄弟,真“别人家孩子”。

忽地,杨锐被一张明显中间撕裂又给补上的合照扯住了目光,两个大男孩搂着彼此的肩膀,笑得灿烂,下面有行小字,明显不是陆琛的风格——无人缺席。

“这是……?”

“哦,”陆妈望了一眼,瞬间明白过来,眼里隐约有泪,“这小琛的发小,后来参了军,在意外里……这是他们最后一张合照。”

无人缺席。

是明明被意外接连撕碎,还想坚守的承诺的决心与……希冀?

杨锐没再继续等下去,告别了陆爸陆妈,拎包离开。

那张陆琛的纸条他留在了陆家,结尾打了个对勾。

03

庄羽的父母在那次之后,搬了家。杨锐没联系上,便去了庄羽的老家。

当杨锐凭着记忆走庄羽老家的小院,一个双马尾小姑娘,就撞到他的腿上,还甜甜地和他说“对不起”。

果然,是娴静温柔的江南水乡。

小姑娘听说他是庄羽的队友,就紧紧牵着他手指不放,大眼睛水汪汪的,缠着他问庄羽哥哥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啊?

杨锐浑身都僵了,他不会安慰小女生,也不知道怎么告诉她,她的庄羽哥哥不会再回来了。

其实他真多虑了,小姑娘话痨属性点满,喋喋不休起来,他想插个标点符号的机会都没有。在那无限蔓延的碎碎念间,他隐约知道了一些事情。

庄羽现在的父母,是养父母。和他亲生父母,是世交。他父母,是医生,在多年前的非典里,奉献了医者的仁心与坚守,用生命。

杨锐把后背往火车座一仰,吞了半颗药。

那张庄羽的纸条他拆开了,上面唠唠叨叨写了很多字,大有“纸张有多大,愿望就能加多大”之势。

“父母平安。队长平安。战友平安……信号平安。我平安。”

杨锐不否认,他看到这一长串愿望的第一个瞬他确实笑了,但最后四个字,实在扎眼,他怀疑,字上该是淋了闪光弹吧。

“大海平安。”

他不敢多看,快速打了对勾,力透纸背。

04

太阳正好,连墓碑上的字也不再冷硬,变得柔和起来。

杨锐席地而坐,脚边摊一塑料袋,敞着口的,全是花花绿绿的水果糖,他朝里捞了下,一颗又一颗剥起来。

张天德那纸条他看了,就趟在坟前,上面压了几块糖,他刚剥好的。

“血性男子汉。”

是了,张天德刚进蛟一的时候就很喜欢吃糖了。想着那会儿训练,杨锐看他一得空闲就填一颗糖,想着这么甜腻腻的东西会不会磨损意志,特别找他谈过。

“喜欢甜?”

“报告队长,不是!”

“标新立异?”

“报告队长,也不是!”

“那是啥?”

“我妈说了,男子汉不能怕疼。吃了糖,就不疼了,就是男子汉了。”

杨锐把最后一颗糖填进自己的嘴里,用那只剥过糖的手罩在脸上,遮住眼。心里一阵痛骂——石头你说谎,吃了糖还是会疼啊。

最后杨锐骂爽了,把糖收拾好,只留了几块放坟前的碟子里,将纸条压在碟子下。

当然,打上对勾。

05

杨锐进到病房的时候,罗星还在午休。

他拒绝了护士叫醒罗星的好意,自己搬了凳子,就待在旁边。

罗星和他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区别,特别安静,也特别稳。哪怕现在,正睡着,杨锐都觉得这还是那个最初进入蛟一,就浑身散发着天之骄子的璀璨光芒,又骄傲又耀眼的男人。

杨锐不禁产生一种错觉,罗星并没有出事,只不过,是暂时睡着了而已。

等有一天,终要醒来,终会继续。

罗星一向都是很让人省心的孩子,他唯一的熊也是他最珍贵的傲。

“罗星你算算你跟我以后,顶撞了我多少次?我掰扯好几遍都数不清,虽然知道上面真的把你批到蛟龙一我开心了三天三夜,结果你平时从来很乖,一到重要时刻就不是你了,每次气得我差点吐血……”杨锐心里特堵,怎么见谁谁不在,唯一一个在的还TM在午休……

要是能有次机会,再被罗星顶得语塞也……不,杨锐并不清楚会是好,还是不好。

罗星睡得很专注,没有醒来的样子,杨锐不等了,直接打开了纸条。

意想不到,一向内敛稳重喜怒不常形于色的罗星,竟然连愿望都拿不准,写了仨,划了俩。

“蛟一的枪……”这个杨锐能看懂,全蛟龙都知道,罗星是众人公认的,有着“人枪合一”超一流水准的狙击手,嗯,这愿望他都能猜到。

“战友的盾……”第一次任务演习,罗星发挥出色,枪枪精准,但,但演习里偷偷设置了连环套,机枪组中枪。毕竟演习,不会真的受伤,但罗星……

这俩其实都被罗星一笔划掉了,最后那个留下的,没来由的让杨锐呼吸一窒。

大海的盾。

杨锐突然觉得自己最初真是白纠结了,那次海上抓海盗,就是重来一遍,就是知晓结局,罗星也会义无反顾。

那张打了勾的纸条就放在罗星枕边。

杨锐心想,等罗星醒来,就能看见。

06

刚到医院走廊,杨锐就被一声又拽又邪的声音叫停了脚步。

“杨队!”顾顺一身便服,依旧掩不住军人英姿。

“啊,顾顺,”杨锐顿了下,疑问脱口而出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
“处理伤口,”罗星拍拍自己的手臂,下巴点点罗星在的那间病房,“顺便来看罗星。”

杨锐点点头,鬼使神差问了顾顺的愿望。

彼时顾顺都在罗星的病房门口了,他偏过头望进病房,筛掉了些痞气,多了点正经。

“和他一样。”

光从玻璃折到顾顺的脸上,那表情杨锐看不清,但他能想象得到。

07

杨锐在返程的时候,拆开了佟莉、李懂,还有副队徐宏的愿望纸条。

佟莉的愿望简洁明了,只一个“强”字。

饶是杨锐身经百战,从未在战场上原则上服软,也有了想跪倒在这些熊孩子们语言表达能力之下。

强大是强,刚强是强,坚强是强,强者,也是强……实在太多了。

转念一想,无论哪种“强”,佟莉都做到了。

杨锐会说格斗里他最看好的是佟莉,蛟龙队长人选他其实也觉得佟莉能胜任吗?

他突然想起那次佟莉在带新人,几个大男人都被她摔在格斗场上。空闲的时候,徐宏和她聊天,问她,要不要请假去见石头最后一面。

佟莉把喝空的水瓶捏扁,招呼新手们继续练格斗,头都没回,声音倔强。

“他旁边那地,我买了。以后总能见面,在我完成手里的事之后。”

杨锐挥手,对勾奉上。

08

“成为罗星那样的狙击手。”

李懂不愧票选出来的真队宠!他终于找到一个语文是语文老师教的,能把话写得完整明了不会有任何延伸意的愿望了。

其实李懂这愿望吧,也好猜。

就说李懂刚进蛟一的时候,崇拜罗星这件事情完全藏不住。像杨锐这种神经有时有点大条的人,也想过李懂暗搓搓崇拜罗星好久了的可能性,他有时候看着李懂那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,都和徐宏讨论过李懂是不是因为罗星才想当狙击手的。

追求巅峰,成为英雄,这点心思谁没有呢?

但“罗星那样的”这几个字还是被李懂划掉了。

李懂在下面又补了新的字进去,写得一笔一划,格外认真——真正的。

杨锐心里有点骄傲,这里面最像孩子的就是李懂,那次任务回来,李懂就迅速申请了主狙练习。等他练完归来再到蛟一的时候,跟着他的那个副狙眼里,也是金光闪闪,满是崇拜向往。

他这样想着,手也没闲着,对勾已落下。

09

在杨锐的眼里,他的好搭档,蛟一里的好“妈妈”,是谦和又温柔的。总之,绝不是个急性子。

他见过徐宏在炮弹纷飞的时候还对大家露出鼓励的笑,他见过徐宏在炸弹时间还仅有1秒的时候岿然不离,他见过徐宏在满是颓然的神色下仍会吐出安抚人心的话语。

杨锐眼里的徐宏,应该是缓慢的、不骄不躁的、决不惊慌的,甚至,遵循“一步步走,慢慢来”的原则。

但徐宏写进纸条里的愿望却是……“比危险快一秒。”

往日的记忆铺天盖地,电光火石间,他发现此刻才真正了解徐宏。

徐宏那些面上的柔与慢,都是为了“赶在危险之前”。

杨锐长长舒出一口气,终于打完了最后一个勾。

10

那标记着“锐”字的纸条,已经展开,是空白的。

杨锐望着窗外极速掠过的树影暗暗发呆,玻璃模糊有投影,他隐约瞧见自己额边竟生出了一根银发,刺棱棱扎着。

心跳声在他胸腔里颤动不止,让他不由得想起,那天,罗星中枪,高云舰长的手拍在他肩上,又沉又重,却远不及那透过风飘过他耳旁,击打他内心,飘往海上不知几千万里的话语:“只解沙场为国死,何须马革裹尸还。”

杨锐手指顶于额间,一行字落于纸上。

“无悔,无憾。”

他打了勾,毫不犹豫。

 

人可能会在梦里睡去,从此不再醒来,也可能会从梦中惊醒,此后再无瓜葛。

若实在无从抵抗,只求一个初心,至死方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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